「我想講述的是普世價值、生活根本、人之常情,我想藉由影像保存紹興的古城氣息」
HAF13電影計劃End of Summer(原名That Summer,那年夏天) 已經完成拍攝,HAF和導演周全做了一個訪問, 分享對整個電影計劃的感受和期望。
HAF: 在2015年參加HAF時這個計劃的片名是That Summer,現在改為End of Summer,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周: 我們一直希望電影片名能夠更有意境地傳達故事的旨意。End of Summer代表的不只是一個季節的末端,更是每一個劇中人一段生命旅程的句號。一個夏天過後,友情、愛情、親情都面臨著全新的開始。這個片名是張家振先生建議的,我們都是小津安二郎的影迷,他的經典名作《小早川家之秋》的英文片名是The End of Summer,我們也想借此片名向大師致敬。另外,我們也仍在尋找更貼切的中文片名。
HAF: 現在的故事和15年我們見到的有什麼改動嗎?
周: 15年在HAF上呈現的故事更加專注在曉陽和鄭爺爺的友情上,後來我們希望把立意做得更深刻一點,藉由三個不同世代的生活樣貌來反應時代變遷的脈絡,於是豐富了顧爸爸和鄭爺爺這兩個人物線索,成為三代男子互相影響又各有成長的故事。
HAF: 故事發生在紹興——你的家鄉,在你的作品裡那個地方和那裡的人是什麼樣的面貌和氣質?你覺得那個經驗又如何影響了你 表達的方式?
周: 華人從小讀魯迅,他在很多文章里提到S城(紹興)和那裡的人。雖然我沒有依據他的思想來創作End of Summer這個故事,但我不得不承認,那些對家鄉(人)精準的描繪一直鋪墊在我的心底,成為我看待這座城市和人的背景依據。 紹興是典型的「江南小城」, 「南」和「小」可看作她的氣質。「南」呈現在小橋、流水和越劇這些地理和人文的特色上,而「小」表現在劇中人物的相互關係和他們的個體命運上。在這座小城裡,不會發生什麼驚心動魄改變家國命運的大事件,有的只是家長里短的瑣事。那裡的人比較市井,沒有太大的視野和格局,無法代表一整個國家的群體或階級。他们更專注於自己的生活,單位和家庭兩點一線簡單的生活已是他們生命的全部。但是,對於每個個體來說,生活中任何細微的改變都會扭轉他們的命運。 用這樣微觀生活的角度來反思人生,是我現階段更加在意的,而此番細緻的觀察,也讓我對於自己的故鄉多了更深一層的認識。由於對這樣的小鎮氣質知之甚詳,對我在開發、拍攝、剪輯等不同階段的創作上都有很大的助益。
HAF: 故事說的是逝去歲月裡的故土、故人和故事,你如何通過電影複刻當時的氣氛和回憶?
周: 我想講述的是普世價值、生活根本、人之常情。我創造出的這些人物和情節,在任何歷史階段和社會背景下都可能發生。但是,這個故事發生的環境和時機又是特別的。之所以選擇1998年,因為它是中國社會轉型的重要轉折點,也是我成長的年代。我對那時的環境印象深刻,我鍾愛當初無處不在的台門,住在紹興彷彿住在歷史裡;再來是,經過近二十年的都市化,紹興市裡的台門所剩無幾,剩餘的台門保存狀況也不一,做為土生土長的紹興人,我想藉由影像保存紹興的古城氣息,這也是我給自己在這部導演處女作的使命之一。 找到一個合適的台門是復刻90年代紹興生活氣氛最重要的通道。2015年春天,我已開始奔波紹興各地尋找,到2016年春天正式前期 籌備,看了近百個台門之後,最後選定了位於離紹興市區80多公里外的諸暨市東白湖鎮斯宅村的千柱屋台門。驅車赴千柱屋勘景那天的途中,天下起磅礡大雨,能見度基本為零,我們製片、美術兩個部門的車與另外一輛車追尾相撞,被困在水高已過半截小腿的大馬路中間動彈不得。幾番轉輾後,只有我和美術指導到了山腰上的千柱屋,它讓我們嘆為觀止,瞬間覺得一切等待和磨難都是值得的。它是諸暨唯一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保存完整,連門壁上的畫像都逃過文革的摧殘,而且院落的佈局、兩戶主角家的空間關係和牆面裝潢也與我們設想的一模一樣。 每一個足球男孩心中都有一件10號球衣的夢想。1998年,我因為跟堂哥一起看世界盃迷上了足球,記得那是中國第一次全程實況轉播世界盃。我在故事中加入了98年法國世界杯的元素,不僅僅是我個人對於那個年代的懷舊,也是為我們這一代人的集體回憶致敬。
HAF: 這次的演員里有榮梓杉、張頌文、譚卓、顧寶明、董晴這些兩岸三地的知名演員,有新人也有老人。挑選的時候有什麼考慮?
周: 對我來說,選角上最重要、也是我唯一的考量標準就是「合適」。因為這部電影是新導演小成本文藝片,這幾個標籤放在一起,在現今的市場狀況下,選角的範圍在一開始就被大大壓縮了。很多時候,並不是我們在選演員,而是演員在選我們。 找到張頌文老師的時候,他正在廣州趕拍婁燁導演的新片,但他很快就看完劇本並主動打電話跟我探討故事方向。我去廣州與他見面,從機場到酒店一路緊張:一次見面的機會、兩個鐘頭的時間,能否說服對方參演就在此一舉了。結果,一到他房間我就驚呆了。張老師同意和我會面後,在兩天內問身邊的朋友借來90年代的襯衫、西褲、眼鏡、皮鞋,扮成劇中教務主任的樣貌來與我交談,還即興表演劇本裡的幾場戲給我看!張老師對於表演的如火熱情、對後輩的平等姿態,讓我非常感動。 對譚卓的印象自然來自幾部她主演的藝術電影,但她美麗青春的形象,我們不敢肯定她是不是最合適楊惠芳(戲曲演員、10歲男孩的 媽媽)的演員,沒想到她一點都不介意扮老,更對越劇的訓練躍躍欲試。她是一個對藝術飽有熱誠的演員,除了演戲,她還是藝術策展人,樂於嘗試、探索各種藝術門類。她花了好幾週時間訓練越劇的基本動作和唱腔,臨近殺青那幾天她得了熱傷風,依舊堅持練習,我們的越劇指導老師都稱贊她有戲曲人般的堅毅。她的表演帶給我們很多驚喜,也給這個角色添加了許多層次感,她將一個女人的傳統與現代面表達得十分精確,演活了一個又愛家庭、又有自我追求的母親。 顧寶明老師是台灣戲劇大師,功夫自然不在話下。他演過很多喜劇和反面角色。我正是想把這兩個看似不可兼容的特質在鄭爺爺身上體現。今年4月,他來北京演出舞台劇《接送情》的空隙抽時間與我們見面,他提出一些對於故事及角色上的想法,已然超越了故事表面,蘊含著許多人生經驗和生活哲理。直到殺青後,他才告訴我們,當初要不是我們特地去看他的舞台劇,讓他感覺到我們的真誠,他其實不願這麼勞頓跑到紹興,冒著近40度的高溫演這麼久的戲。 沈老師這個角色,我們的設定是要找一個清新、自由的靈魂,必須與媽媽的性格形成強烈對比,我們見過的年輕演員中,絕大部分只是聽導演闡述,只有董晴在初次見面時就直言不諱地與我們探討沈老師這個角色的稚嫩與矛盾之處,這就是我們需要的沈老師的性格!她也讓我知道,年輕演員中也有認真研讀劇本、琢磨角色,對電影飽含敬畏之心的。
選角過程之中最困難的其實是兒童演員。我們為了找尋合適的小演員,一方面聯絡紹興本地10幾所小學,一方面請專業的兒童演員選角指導幫忙。我們一共收到1200多份小朋友的簡歷,榮梓杉《山河故人》的經歷很顯眼,但我們還是看完了所有簡歷,三輪面試過後,確認榮梓杉是曉陽這個角色的不二人選。他是四川人,跟隨父母在蘇州生活,兼有南方小孩溫和的氣質,眉眼間又透露出倔強的性格,形象和氣質上很吻合我們的曉陽;諸多電視劇和廣告的經歷讓他對拍攝現場沒有生疏感,很快融入集體,《山河故人》又給了他很好的電影表演狀態。我們還從進入複選的200多個紹興本地小朋友中選出40多個曉陽的同學,與他們度過一個炎熱但愉快的夏天,希望這次難得的電影拍攝經歷給他們留下一個美好的記憶。
HAF: 現在的budget是多少,可否介紹一下投資情況?
周: 預算約500萬人民幣,由紹興當地一家新創文化公司「一山文化」主投。
HAF: 張家振先生作為你第一部長片的監製,他對這個項目有什麼幫助?你又是如何請到他加入的呢?
周: 張先生因緣巧合之下,看了我的大學本科畢業作品《下落》,我有幸結識了他。後來我要申請美國電影學院(AFI)的導演系研究生時,他給了我很多建議。張先生熱愛電影,特別是藝術電影的閱片量很廣,也特別支持年輕導演。過去幾年間,只要他閒暇的時間,都願意抽出時間,與我聊電影、談人生,當初在開發End of Summer時,很需要前輩的幫助,張先生二話不說地答應了。整個籌備過 程中,張先生都以自己對電影的認識和人生經驗,給了很多細緻的建議。
HAF: 我們看到你的工作團隊裡有臺灣人也有美國人,可以介紹一下嗎?
周: 我們的團隊比較國際化,主要來自中國大陸、台灣和美國。 當初在AFI唸書時,結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我們的製片人 劉宛玲,從兩年前故事發想階段,就與我並肩奮戰至今。另外聯合製片人楊宥瑜、攝影指導MichaelSolidum、美術指導陳熒德都 是我在AFI時結交的好友。我們有同樣的教育背景,也有對於電影創作相似的理念,在創作過程中溝通很順暢,讓我很安心。 我們的聯合監制兼剪輯指導孔勁蕾是我一直很崇拜的剪輯老師。我當初在澳洲讀大學那幾年,每年8月都去墨爾本國際電影節看電影,因為那是我在大銀幕看到中國藝術電影的唯一途徑。那些年在墨爾本看到賈樟柯導演的片子,都是孔老師剪輯的。一次次在銀幕上看到她的名字,印象很深刻。後來到AFI學習,因為一個關於“預視覺”(Pre-Visualization)的話題與她在微博上有了討論。她待人的謙和態度、對國外成熟電影工業機制的學習心態、以及對年輕人的鼓勵讓我覺得很溫暖。我回國準備長片時,硬著頭皮去找她,心中十分忐 忑,不曉得她會不會願意來剪新導演的首部長片,畢竟她已於2014年憑藉《推拿》獲得金馬獎最佳剪輯,又長期與賈樟柯、管虎、張一白等知名導演合作,但她對我一直十分和善,不因我年資淺而減少與我的專業溝通。有她的加入,並且以聯合監製的身份參與創作,不啻為我們的團隊打了一劑強心針。 聲音設計何威是我在大學的畢業短片合作過的老師,他也是北京和聲創景的創始人之一,參與了張藝謀導演從《英雄》到《歸來》期間的所有作品,提名過兩次金馬獎和香港電影金像獎,其他代表作還有《赤壁》、《七劍》、《墨攻》、《大聖歸來》等等。這幾年哪怕我在國外,我們一直保持聯繫,他就像大哥一樣,不厭其煩地向我介紹國內電影行業的發展情況。他知道我要回來拍長片,義不容辭地接受我的邀請。
HAF: 在HAF有什麼收穫嗎?
周: HAF是一個國際化的平台,當初這個項目第一次問世,很榮幸得到來自世界各地、有著不同文化背景的前輩的賞識,他們依照自身的經驗與對電影美學的觀點,提供了許多不同的想法和意見。當得到肯定時,我們很開心,但更開心的是當前輩們無私地批評指教時,這些意見讓我們審視自己對這個故事的熱誠,以及它還可以改變、進步的空間。
HAF: 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周: 對我來說,拍電影的目的是為了傳達自己的想法、與觀眾溝通,我希望能藉由影像敘事,與人交流思想與感情。在一個漆黑的小房間裡,靜靜地與一群陌生人同哭同樂。在那些感受的瞬間,我們因自己的背景經歷,而有相似或各異的情緒反應、對各自的人生有深切的反省,這是電影最大的魅力。因此,能讓這部電影給愈多觀眾欣賞、聽到更多想法與反饋,是我最大的希求。因為End of Summer是一部比較「文藝」的電影,市場性有其自身的侷限,但中國的文藝電影市場近幾年來開始緩慢成長,一部好電影通常都是在國際影展亮相以後,開始得到媒體與大眾的矚目,因此我們的方向也是希望在影片製作完成後,先申報各國際影展。目前我們正在逐步評估影展展映的順序,期望在國際影展露面後,爭取找到中國國內院線與海外市場的發行,讓End of Summer和全世界的觀眾見面、交流。